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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鸣之书:剧院、剑与玫瑰红的开场-2

2023-05-29 01:35:26哔哩哔哩

“您好啊。我们是从远方来托勒密城的旅行者……”

然而对方仍在嚓嚓地用小幅度动作磨着手里的刀刃,似乎对走进屋内的几个人漠不关心。那是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凸出的额头,没有袖子的破烂粗布衫,阴沉的面孔斜斜的扭向一旁,一言不发。


(资料图)

“咳……”坎特只得又大声咳嗽一声。

男人磨刀的动作倏地停下了,稍稍把脸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似乎是表示他终于注意到了来人。但他表现的兴趣也到此为止,手里的动作继续了下去。

“是外乡人?有何贵干?”

中年铁匠粗鲁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屑。几位年轻旅人本就不喜欢这里阴沉呛人的气氛,有两个猫着腰出去了。坎特却对异国他乡的风土抱有一点好奇,掩着鼻子左右打量了一下狭窄的小屋里。熊熊燃烧的鼓风炉,锻铁的砧板,似乎和通常的铁匠铺没有太大不同,只是更加脏乱些,显然很久没有收拾过,墙面到处积着厚厚的煤烟。从散落在角落里的铁器来看,和同伴估摸的一样,大多确实只是粗陋的农具。

既然这里没有发现什么“宝刀名剑”的可能性,这里唯一的铁匠看上去还是个少言孤僻的老头,坎特得也没有继续在这耽搁下去的必要,还是趁天亮及早进城为是。

“打搅了,我们前往托勒密城的路上,在这里停下来歇歇脚。”

“嗯,随便。”铁匠冷冰冰地应了一声,歪斜的脖颈再度垂下。“听见你们挂着剑,还以为是王国来的士兵。”

“听见……?”

坎特正要走出去,这句话听着颇有古怪。他忍不住转回头,再打量那铁匠片刻,竟然发现不停磨着刀的他似乎一直闭着双眼。此时老铁匠擦了把脑门的汗,伸手去拿桌上装着水的碗,长满茧子的粗糙手指在碗边缘滑了一下,两下,然后才拿稳了送到嘴边。

再加上黑漆漆的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炉子里的火照亮铁匠的半边面容,坎特心里一震。

“难道说……您看不见吗?”

铁匠抬起头。在他被炉火映亮的,包裹在烟灰和皱纹中的细小的眼框里果然只有眼白,显得有点阴森可怖。但他什么也没说,像是直接无视了青年的提问,把碗端在嘴边吸溜吸溜的喝着。坎特看见碗里还飘着浑浊的烟灰和铁渣,不禁舌尖泛起一阵干涩的铁锈味,舔了舔嘴唇。

“坎特你还在里面做什么?我们接着赶路哇!”外面的同伴在吆喝着。

虽然和这独居的瞎子铁匠素不相识,而且也并不亏欠他什么,年轻侠义的坎特还是忍不住对他心生同情。他回顾了一眼门外,紧接着解下腰间的酒囊,拔出了木塞。

铁匠虽然看不见,但是凭借听力大概也猜出了他在做什么。“小子。……”

“就当做陌生人的见面礼吧。不是有句话说,‘莫要吝惜善行,莫要错失友情’吗。”

他将清澈的酒水倾入铁匠手里的碗中。铁匠干巴巴的嘴唇动了动,“爱多管闲事的小子。”但是手中的碗却也没有拒绝。等坎特倒完,他空白的眼眶仿佛瞄了他一下,然后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

“好酒。多少年没喝过像样的酒了。”铁匠黑漆漆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喜悦之情。

“那,我们就此别过。”

“等下。小子,能把你的剑给我看一眼吗?”

难得听紧绷绷的老者这样说话,坎特不禁又好奇起来。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适才的想入非非,难道说……

“没……没问题。”

虽然依旧听起来非常离谱,但在完全陌生的遥远国度,说不定会有意料之外别样的机遇呢?他看着老铁匠接过剑颠了颠,试着它的锋利,抚摸它的形状,等到粗糙的手指触碰到那枚塞拉斯矿时,他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就像是年幼时把糊弄的木工作业交到严肃的父亲面前的时候一样。

“坎特,你究竟在里面等什么呢?”几个旅伴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再次闯了进来。当他们看见坎特不仅在心平气和的与陌生的老铁匠对话着,甚至还把自己随身的佩剑奉上,纷纷都惊掉了下巴。

“你这……你这在干啥?”

“嘘。”

他见铁匠皱起眉头,掌心微微出汗。虽然他笃定自己其实是在异想天开,并不可能有什么祖传宝剑什么的奇遇,但看见铁匠专注的神情,内心的理性又动摇起来。

“确实是纯度极高的塞拉斯矿。非常罕见,足够持久地提供共鸣的能量。”铁匠嘶哑的声音终于开口了。

“!”

“只可惜,”又见老人不慌不忙的摇了摇头,放下了剑。“铸剑的工艺完全搞错了。矿石镶在上面就跟玻璃珠没什么区别,呵,应该说没不小心破损了这难得的矿石就算是万幸。”

“……”

坎特的内心短暂地低落了一瞬。不过铁匠的话更令他看到了无限光明,既然关键的矿石货真价实,而铁匠的言之凿凿,说不定真的是个懂行的世外高人。

“那……先生可不可以使其发挥出共鸣术的威力呢?”他感到口干舌燥,又无比兴奋。“如果有这个可能,我愿意付出我身上所有的金币!”

“坎特!你冷静点!”

同伴见他短短几分钟内突然着了魔似的盲信一位素不相识、举止乖僻的老头,只想打他几拳让他清醒。一顿混乱的撕扯和呼咤之中,瞎子铁匠已经慢悠悠地走向锻造台。

“我不需要钱,反正又走不出去花。能是能够,不过……”

“不过什么?我还可以拿出我的……!”

咣!!

众人立刻都安静下来,唐突陷入一片死寂。一秒后,哒、哒几声悦耳的弹跳声传入他们耳朵里,虽然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

老铁匠手里拎着一把沉重的铁锤,甚至对比他干瘪的身子骨显得有些突兀。坎特最珍贵的短剑,就这样被他毫无预兆地一计重锤断成了两段,不仅如此,就连剑炳上镶着的塞拉斯矿石也被巨大的力道震飞出去,像枚硬币一样在地面上弹跳着。

“嘿~落哪里去了?”铁匠放下了锤子,费力的弯下身子,手在光线照不到的地面积攒的煤灰里反复摸索着。

年轻人们表情错愕,但坎特自己更是脸色惨白。他甚至一时感受不到愤怒,只有深深的虚无和懊恼。他果真是昏了头,为何会去选择相信一个举止乖张的陌生人?眼见铁匠又从阴影里直起腰,他再也忍耐不住,上去一把抓住了他又脏又黏的衣襟。

“你这个……!”

“我得把你的剑重铸。”老铁匠却是不慌不忙,在坎特面前举起了风干腊肉一样的老手,正攥着那枚裹满黑灰的矿石。“才能让它发挥出远胜现在的力量,嘿嘿嘿。估计得要三天才能完成。”

尽管拳头已经攥的关节发白,听他这样面不改色地说话,还有那张仿佛一记痛击就要带走的饱经风霜的脸,还有几分钟前他自己还在抱有无限同情的翻白的瞎眼,坎特只能咬着牙松开了他。古怪的是,老者疯疯癫癫的嘿笑仍在继续,嘴里念叨着什么,仿佛他自己对刚刚夸下海口的这件工作已然来了兴致,就连被充满仇恨地揪住衣服都不甚在意。

短暂之后,同样爆发出笑声的还有几个同伴。他们抓住坎特摇摇欲坠的肩膀,用力拍着他后背。

“坎特!你算是碰上大好人了啊!你和你的剑就要重获新生了啊!高不高兴,意不意外?”

“住……住口……”

“日后有了宝剑加持,是不是真的可以去挑战一下王国数一数二的剑圣大人了呢?看来是十拿九稳啊!”

老铁匠正慢悠悠拎着半截断剑往里屋走去,听见这句立即停住了,转过身笑容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又恢复了一副阴云密布的丧气脸。

突然,他“呸”的唾了一口,正落在提起“剑圣大人”那人的脚背上。

“老子要打烊了,无关的人都给我滚出去!”

眼见着幸灾乐祸的同伴瞬间又惊又怒,坎特也只得扳住他的躯干,把他拖出铁匠铺子。只是在临出门时,铁匠的声音又叫住他。

“喂,小子。”那个侧隐隐的声音说,

“又干什么?”

“这屋子里的铁剑,你捡一件去临时防身吧。嘿嘿。”

坎特这才低头看看空荡的剑鞘,硬着头皮又钻回屋里。同伴再度爆发出一阵哄笑。

当人们谈论起托勒密这座城市,雄踞于雷古勒斯山上的白狮堡无疑代表着它俊朗威严的外表,那么庄重雄伟的玫丽莎大剧院,则代表了大公国永葆青春的心脏。

坐落于要塞所荫庇的伊特鲁河之畔,拥有百年以上历史的剧院便寄托了托勒密人所有对于戏剧的投入和痴迷。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附近的文艺街立刻变得热闹非凡,纷繁而至的车水马龙将河畔装点成一片不夜之城。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不顾疲劳,纷纷前去观赏最新和最喜爱的戏剧,这已经成为和平与繁荣之下的托勒密居民每日必备的行程。

现在,坎特正懵懵懂懂地站立在兴高采烈、步子轻快的人流当中。他低下头,茫然地望着手里捏着的一张玫丽莎大剧院的入场券。

整整一下午,自从自己“犯傻”地失去了最珍爱的佩剑,在进城一路上他可没少受到同伴的笑话。对于同伴们半嘲笑半安慰的推来搡去,他倒是没太大的反应,毕竟再怎么回想也是他自己热血上冲犯下的傻事。等到回过神来,他们已经通过了城门守卫,在下榻的旅馆寄存了行李和马匹,随即开始了在托勒密本应该最令人激动不已的自由探索时间。但坎特他已经仿佛丢了魂一样,什么也不想做。

“为什么……我要把剑轻易的交给他……”他只是不断在脑海中悔恨着。

仿佛是自打离开家乡以来,头一次遭受心神的重创。并不单单是同伴的幸灾乐祸,或是损失了一个宝物,真正要用语言去形容内心的五谷杂陈的话,那大概是这个偌大的世界对他的一种“背叛”吧。一直以来,他对于这个广阔的天地之间的未知事物都抱着一种想当然的乐观。即便这个世界有变异种也有强盗,他还是未曾想过有行事如此荒谬绝伦的人。

他手里的票是他失魂落魄地闲逛到公园的时候,一位票贩子转手给他的。“一看您就是远道而来的冒险者!那么,不去我们托勒密人最引以为豪的玫丽莎大剧院看一场,您过后一定会后悔莫及的!”那人热情地说道。

“哦……哦……可是我,可能看不懂……”

“不要紧的。戏剧的魅力正是来自于它传递给我们的共鸣和震动,它给予熟知或不熟知它的观众以同等的启示。”票贩子此时却摆出一副虔诚的神情。“请相信我,在下曾多少次邂逅像你一样率性而为的旅行者,这句话我已说过很多次,而他们最终无一例外地认为——这张票物超所值。”

坎特拗不过他。而且,他也基本上缺乏对此类消费的钱的概念。当他把大半袋途中赚来的金币交到票贩手里时,他心里并非没有疑惑,可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值得花钱的地方,不如就依从本地人的热情推荐,去看一看吧。幸好那个老瞎子铁匠没有收取他分文——只是在猝然又想起这件事时,他的心稍稍又绞痛了一下。等到票贩掂量着金币飞速地消失在街区彼端时,他才又叹了口气。陌生的世界仿佛又在他没恢复过来的时候小小地绊了他一脚。

不过再怎么说,总好过选择和他几个旅行的同伴一块逛闹市区的酒吧,他能够想象的到——当酒过三巡之际,他的糗事将会成为整座酒吧的男男女女炙手可热的谈资笑料,而他在其间现身说法,无地自容。

一个小时后,他坐在了大剧院属于他自己的那张座位上面。剧院里自然人满为患,但是井然有序;四周宏伟又不乏精雕细琢的建筑风格,真正见到时仍然是超乎他的想象。其实自从见到白狮堡的那一刻起,身边的一切都足以让他这个小地方来的人惊叹万分,只是实在缺乏欣赏的心情。处于弥漫着古典气息的艺术殿堂之内,坎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红丝绒座椅的表面,有点后悔没有在旅馆换身衣服。他这种充满了马匹与土腥味的长途旅行者,怕不是会遭到一心欣赏戏剧的市民白眼。

好在,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便是联邦内独一无二的玫丽莎大剧院,它也并不排斥辛苦了一整天的劳工和外乡人。当演出厅的光线暗下去,远处的舞台与熙熙攘攘的观众陷入黑暗中,他不安的心情也总算落定。

演出开始了。票贩并没有告诉他这场演的什么内容,而他自己直至刚才也没有心思将这事打听明白。虽然人是来了,但对于文艺演出一窍不通的他来说,大概很快就会昏昏欲睡吧。

不妙,这样想着,困意已经来了……

一阵悠扬的歌声缓缓进入他的耳端。即使事先不清楚内容,歌唱者不俗的唱功也让他清楚地听懂了大意,轻柔舒畅的声线也使他的紧张感再度舒缓下来,坐正了身子。接下来,更多的人影和声音逐渐走上舞台。票贩说的没错,这座剧院里的演员都是全国顶尖的,他们将完美的歌喉第一次展示给这位边缘小镇来的旅客,几乎就要征服了他。

但是,戏剧演出远远还不止如此。热爱戏剧的托勒密城从艺者将共鸣术完美地融入到舞台的布景和转换当中,就在那简简单单的幕帘后面,仿佛藏着一个无所不包的大千世界。当主角奔跑在“湖边”,湖光与山的轮廓便在背景中出现;当主角潜入山城,嶙峋的山岩和石块便从地面升起,甚至还有风雪从天而降。乐队的演奏更是恰到好处,像其他津津乐道的居民一样,坎特一时间也完全地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专心地观看下去。

眼见一幕演出即将来到结尾,整个绚丽的舞台布景渐渐隐入黑暗。这个幕间似乎有点长,就连什么都不懂的坎特也稍稍这么觉得,只觉得许久都没有歌声再响起。就连台下观众席上也不免开始七零八落的窃窃私语起来。

就在这时,黑漆漆的台上忽地敲响了三下铃铛。坎特以为终于演出要继续下去,但看周围人惊讶的神色,似乎又并非如此。之后灯光再度亮起,却发现台上站着一位剧院的工作人员。

“很抱歉临时中断剧目,给诸位剧场的贵宾带来困扰。但此时必须要宣布一个难得的好消息,”她的面上似乎有掩饰不住的喜悦笑容,“拉贝泽林大公殿下刚刚结束忙碌的行程,已经亲临了剧院现场……”

话还没说完,坎特已经感受到了整座剧院里的群情涌动,而这件事的冲击直到两秒钟过后才击中他的大脑。

拉贝泽林大公殿下?这座城、白狮堡和整个大公国的主人?怎会在今晚,在这剧院里遇到他亲临?

“……大人她会像曾经的那样,是的,将她的华丽与尊贵带到这传奇舞台之上——”

坎特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他真是不知道今天应该是大幸运还是大不幸,竟让他在进城不到三个小时就赶上这种难逢的机缘。他不清楚那位名字都没听过的大公是什么样的人物,只知道自己若不是心情极差而选择一个人独自散心,若不是被无良票贩狠狠坑了一把,他今晚本应该不坐在这里的。

“……拉贝泽林大人?听说自打那次主上她亲自出面,查抄了隶属于天平骑士团的私人仓库以后,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在公众前露面过了。就连那次查抄事件的公告也是首相大人代为宣布的。”他听到附近有人在质疑地小声耳语着。

“毕竟这件事关乎到支撑大公国的两大家族的声名。唉,主上为什么非要亲自做这件事呢,毕竟是历代交好的泽法尔家族,闹得沸沸扬扬也是意料当中的……”

他们说的话坎特听不太明白。屏住呼吸,双手抓着前排座椅,仿佛会被它抛出场外似的。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舞台上浮动的幕布,在那后面,将会有一位如他这种边僻庶民一生难以得见的一国之君。

“她来了——”

台上幕后依然没有人影出现。坎特脖子又往前伸了些,生怕错过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玫瑰香气的清风缠住了他,然后接着,一个身拖长披风的窈窕身型,从他身旁的过道飒然掠过。

那位头戴王冠、高挑佩剑的少女的身影,就这样在距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从台下的观众通道往舞台方向款款走去。没有聚光灯的引导,没有主持人更进一步的烘托说明,但是她的身影已经聚焦了全场的目光。她的背影轻轻地向天空挥出右手,掌心托起,向楼上楼下所有起立致敬的国民回以谢意。

猝不及防的坎特甚至连僵硬的头颈都没来及扭过去看,那名长袍的少女已经离他的座位远去,只有她的高跟长靴铿锵从容的足音仍在耳畔回荡着。仍然沁浴着那玫瑰花香,在气氛空前的偌大会场,不知道为何,他感觉仿佛有片片红绯的花瓣簌簌洒落。

“抱歉,我没能在开演之前从要紧的会议里脱身。如此在厅外静候到第二幕间入场,希望不会悖屈了玫丽莎之殿的崇高与神圣。”

年轻的托勒密大公在话筒前皓齿轻启,微笑嫣然。这便是他与罗莎莉·拉贝泽林的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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